雪,是自然的恩宠,是冬天的精灵。每到冬季,北方的雪线像祝福的哈达,不是长长地飘在故园的山巅,便是远远地落在游子的梦里。雪,历来为古人先贤所青睐,在雪中,有多少文人墨客低吟浅唱,高歌长叹;又有多少武士游侠醉卧沙场,兰舟催发。从古至今,雪花就这样一场场浪漫地落在自然天地的生命哲思里,落在家国情怀的人间百味里,见天地、见众生、见自己。
历经太多生离死别,写下“三吏三别”诗篇的杜甫,一生都在忧国忧民的羁旅中辗转漂泊。当饥寒交迫的诗人在岳阳受到裴使君的热情款待,诗人生出“雪岸丛梅发,春泥百草生”的诗唏。那一刻,落在岳阳楼上的雪花,也是落在杜甫生命里一道温暖的光,成为对写尽世上疮痍、民间疾苦的诗人应有的礼遇关照和短暂抚慰。而“山雪河冰野萧瑟,青是烽烟白人骨”,终究是大唐历史深处永远无法释怀的悲情。
“燕山雪花大如席,片片吹落轩辕台”“天山三丈雪,岂是远行时”“欲渡黄河冰塞川,将登太行雪满山”“应是天仙狂醉,乱把白云揉碎”。“谪仙人”李白的人生是一场又一场乱发狂舞、酒入豪肠的宿醉,是一段又一段长安三万里归途中瑰丽奇特、翩然疏放的雪落。他的出生地至今雪烟弥漫,是陇西还是山东,是青莲乡还是碎叶城?历史也在等答案。或许,壶中醉影,杯中月影,山中雪影,才是他唯一指认的故乡。这“癫与狂”“痴与醉”的人生,斟满诗人的狂放不羁,也盛满大唐的荣盛兴衰。
一生三贬的苏轼诗词中有雪有酒有友,有悲有喜有情。“万顷风涛不记苏。雪晴江上麦千车。但令人饱我愁无。”这是苏轼胸怀苍生的雪。“天欲雪,云满湖,楼台明灭山有无”,这是苏轼淡泊名利的雪。“门外东风雪洒裾,山头回首望三吴。”这是苏轼豁达豪爽的雪。“人生到处知何似,应似飞鸿踏雪泥。”这是苏轼透彻玄思的雪。谁的人生不是如雪泥鸿爪般短暂而缥缈呢,当对以顺适洒脱的智慧和态度才最重要。“惆怅东栏一株雪,人生看得几清明。”“回首向来萧瑟处,也无风雨也无晴。”苏轼的生命和灵魂在孤独的大雪中,澄澈清明。他一路贬谪一路诗,“一蓑烟雨任平生”。
想念是雪夜里的围炉夜话。每到小雪节气,露着腰的南方友人会准时微我:你那里下雪了吗?裹着袄在北方的我也便一字不差地回友人一句白居易的《问刘十九》:绿蚁新醅酒,红泥小火炉。晚来天欲雪,能饮一杯无?当然,我还会挽留一片雪花与正酣的炉火一起作陪。“一盏寒灯云外夜,数杯温酎雪中春”。窗外寒风萧瑟,大雪纷飞时灵魂最需要暖心暖肺。雪花是“刘十九”的深情浪漫,新酒是“白居易”的辽阔星河。不辞山路远,踏雪也相过。遇雪开筵,来吧,干了这杯想念。
“白雪纷纷何所似,未若柳絮因风起”“闲来松间坐,看煮松上雪”……栖息在古诗枝头的雪花美了千百年,纷飞了千百年。而在下一个悄然而至的节气里,凉薄的枝上雪花也蕴含着枝下人间浓浓的温暖、希冀和春意。
冬雪去,春有期。唐代诗人元稹的“冬与春交替,星周月讵存?明朝换新律,梅柳待阳春。”北宋思想家王安石的“爆竹声中一岁除,春风送暖入屠苏。千门万户曈曈日,总把新桃换旧符。”南宋文学家陆游的“北风吹雪四更初,嘉瑞天教及岁除。半盏屠苏犹未举,灯前小草写桃符。”这三位诗人在相差三百余年时光的节气交替之际,一同将“否极泰来、寒尽春生”的自然大道和人间共情泼墨纸上,让每个灯盏、每联桃符都静候它的风雪夜归人。
“勿嗟旧岁别,行与新岁辞。”“老去又逢新岁月,春来更有好花枝。”“寒雪梅中尽,春风柳上归。”是的,世上所有的雪,都无法抵御一场春风十里。你看,曾经落雪的枝头上,已有春雨唤春枝,春鸟弄春声。不须迎向东郊去,春在千门万户中。